柳家峰递过一本白纸和一支笔，眼睛凝视着记者，“你写，我说。”这次特别的采访，在一间不大的书画室内进行，整个上午，传出来的只有柳家峰爽朗的说话声。

    海南琼剧创作队伍里唯一的国家一级舞美设计师柳家峰，耳朵无法听见外界声响。

    1991年，仅有的一点听力离他而去时，他没有屈服于命运的拳脚之下，他想起了贝多芬、海伦·凯勒。他的画笔，倾听着来自心灵的声音，描绘出一幅幅绚烂的画面。

    书画室内四壁满挂的字画和舞美作品，回荡着他的过往，奏响一曲自强之歌。

国家一级舞美师柳家峰：无声世界里绘绚烂世界

    命运多舛因听力问题 两度与大学擦肩

    南海大道一间小书画室内，柳家峰用眼睛揣摩着来访者的来意。耳朵听不见了，他的眼睛格外有神。“我听不到，你可以把想问的写在纸上。”他对记者说。

    四壁挂着舞美和书画作品，落款时间，从上世纪80年代到最近，时间跨度很大。梅花、村景、琼剧舞台，营造出一个绚烂多姿的世界。一幅字在玻璃桌上摊开着———“一舵默航”四字，似是在倾诉着作者的人生故事。柳家峰戴上眼镜，凑近白纸，看到“说说你的经历”这几个字时，笑了。他并不避讳谈自己的过去。

    1957年，柳家峰出生在万宁东方乡，小学、初中在县城长大。自入学后，柳家峰便表现得非常优秀。他满以为自己会顺利踏入大学校门，光耀门户。

    转折发生在初中时的一次劳动。那天，柳家峰身为班长带着同学开荒。一场倾盘而下的雨，淋湿了这位少年。当天晚上，柳家峰发起高烧。医生给他开了大量的链霉素和庆大霉素。退烧后，柳家峰的耳朵嗡嗡作响，继而惊觉右耳听不见了。痛苦和恐惧，第一次占据着这位年纪尚小的孩子的心。未来，突然变得很遥远。

    挫折接连而来。1976年春天，万物复苏，柳家峰接到通知，自己被公社党委推荐候选人准备到中山大学读书。可是，临体检前，又是一场大雨袭来，柳家峰忙着和农民在台风中抢收，再次发起高烧。他因而失去了这个机会。1977年冬，高考刚恢复，闭门苦学几个月的他走进了考场，考出了优异的成绩。但听力问题，再次把他挡在大学梦想大门外。

    读大学的橄榄枝被收走了。横在柳家峰面前的问题是：身有残疾的自己，该何去何从？

    不屈服于坎坷遭遇 绘画里寻精神家园

    柳家峰展开一幅《百松图》，那是柳家峰在黄山写生时画的。栩栩如生的画，细细品读，如能闻得松风。陈列书画室的60部戏曲剧目的舞美设计，烘托成就过海南戏的优雅。国家一级舞美设计师，中国文联书画中心书画家，中国舞台美术家学会会员；书法行草中堂作品入选1998年“兰亭奖”；牡丹杯新人奖；全国书画徵集大展；并被中国文联收藏。2001年被中国文联直接提名参加全国名家作品展，作品由中国文联捐赠2008年北京奥运会……一个个头衔、一项项荣誉，是柳家峰向坎坷命运交出的一份份答卷。

    听力障碍关闭了一扇门，柳家峰打开了一扇窗。他迷上了画画。

    在万宁和乐六连农场下乡时，领导发现了柳家峰的绘画热情，推选他为当地文书。他开始在墙上写大标语，写墙报，画大型宣传画。这些机会锻造着一个痴迷艺术的青年。经常来连队采风的艺术家，成了柳家峰的老师。一有机会，柳家峰就跟这些画家们请教绘画技巧。1978年，带着对艺术的追求，柳家峰进入了万宁琼剧团。

    这个曾经与大学擦肩的小伙子，触碰到了梦想。热情被激发出来，他干得非常卖力。一般而言一部琼剧有六七场，每场都需要制作舞美场景。柳家峰一个人担起舞美工作。桶装颜料，像扫把那么大的绘画刷子。柳家峰挥动大刷子，一画便是一整天，下班了，全身上下都染上了颜料。而在做舞美设计前，柳家峰还要做大量案牍工作。

    努力有了收获，1983年，柳家峰考入海口市琼剧团，成为了琼剧团的主创人员。因工作表现突出，琼剧团先后送他到上海戏剧学院、南京艺术学院学习舞美设计。这个总是坐在前排，聚精会神地听，从未落下一节课的学生柳家峰，接触到了更广阔的世界。

    当他再次回到岗位，《长乐官》、《丘浚变奏》、《无事生非》、《秦后传》、《红丝错》、《和亲风云》、《喜团圆》、《荆钗记》，一幕幕舞美作品，让观众如临其境。柳家峰自己也屡屡获得舞美设计奖项。“舞美创作与很多艺术创作不同，有很大的制约因素，你必须考虑社会审美，还要兼顾导演的审美，又要表达自己的独特艺术见解。”

    柳家峰通过舞美设计演绎着琼剧故事的历史长河。同时，绘就自己的人生色彩。

    双耳失聪后妻子的鼓励让他振作起来

    1991年，柳家峰的左耳也嗡嗡响起，彻底听不见外界的声音。失去了仅有的一点听力，柳家峰感到难以接受。那段时间，他的脾气少有地暴躁起来。他觉得一切糟糕透了。但他很快平静了下来。让他平静的，除了对艺术的挚爱与追求，还有在一旁照顾的妻子李波菊。

    认识李波菊时，柳家峰的一只耳朵已经失聪了。1980年，在省琼剧院学习的柳家峰拿着姐姐的饭卡到海南省疾控中心吃饭，遇见了李波菊，一聊倾心。他们开始经常碰面。有趣的是，右耳失去听力的柳家峰每次都坐在李波菊的右边。“他很聪明，每次他都靠我很近，把我的话听得很清楚。我当时想可能耳朵问题也不大吧。”李波菊回忆说。

    耳朵问题还是被发现了。1983年的一天，李波菊准备带柳家峰去见父母时，柳家峰用自行车载着她，从万宁万城前往大茂，遇到一个大坡，李波菊担心柳家峰上不了，就跳下了车。柳家峰浑然不觉，上了坡，又下坡了。李波菊在后面追赶也没有用。

    “我的父母并不同意这门婚事。但我去他住所考察了一下，便铁了心跟他了。”李波菊第一次走进柳家峰的房间时，内心被房内的场景震撼住了。整洁的房间，床边、桌子上摆满了各种书籍。桌上还有摘录本，写了满满的读书笔记。那一刻，她认定了这个男人。

    李波菊决定用爱和付出去为柳家峰的梦想扬帆。她包下了家里所有的琐事，让柳家峰专心创作。柳家峰去上海和南京求学的那几年，李波菊一个人带着孩子，还要兼顾工作。李波菊每次出差，都会去书店逛，给柳家峰买美术书籍。即使是要用上半个月的工资，李波菊也会毫不犹豫。2005年的一天，当李波菊把一套上千元的书寄回到柳家峰面前时，柳家峰内心受到了很大的鼓舞。柳家峰彻底失去听力后，妻子在家里的桌上备了白纸和笔，随时拿起，跟丈夫交流。更多的时候，妻子是倾听者。

    柳家峰笑称，自己做舞美，甘当绿叶。而妻子，则是自己背后的绿叶。生命之花，在绿意中绚烂开绽。

    “真正残疾的是心灵，而非身体”

    在柳家峰的家中，房间就像李波菊当年遇见他时那样整洁。李波菊赞许说，柳家峰仍保持着很多好习惯，“他每天都要散步，平时闲不下来，不是捧着书就是作画。”

    但失聪还是给柳家峰的生活带来很多不便。柳家峰喜欢散步，他不得不眼观八方，用眼力来弥补丧失听力造成的不便。最困难的，还是与琼剧导演的沟通。为了和柳家峰沟通，导演必须用写的方式来表达。遇到缺乏耐心的导演，三两句就把这个听不见的艺术家打发了。“每当这时，我总是告诉自己，要谦虚，不要生气。”柳家峰说。

    2012年10月份，海口市琼剧团转制，柳家峰办理了内退。海南琼剧创作队伍里，失去了唯一的国家一级舞美设计师。

    “太可惜了。”海口市琼剧团原党支部书记符崎峰与柳家峰共事9年，他试图挽留住这位琼剧舞美设计领域的“镇山之宝”。最终，徒劳无功。“这几年来，我发现，导演跟他沟通还是有难度。有时导演没耐心，就会产生矛盾。”符崎峰说，柳家峰是个比较坚持自己艺术主见、有艺术个性的人，有时候不愿意让步，这导致双方的矛盾。

    工作退休了，对艺术的追求没有退休。30多年来，柳家峰在进行舞美设计的同时，还花了大量的时间研习书法和研究绘画创作。最近，柳家峰在明光国际酒店大堂举办了个人艺术展览，展出作品有：油画、水粉画、国画、钢笔画，还有大量的舞美设计成果作品。

    柳家峰仍忠于自己的艺术追求。“与内心世界对话让我始终相信，真正残疾的是心灵，而非身体。”柳家峰说。